“老奴这就去准备!”
袁尚可以说是大唐官场上的一个奇迹,寒士出身,大考夺得探花,后自荐,进入当时还是王爷身份的赵乾元府上任教习,凭借出色的能力,帮助赵乾元在不利的局面下登上皇位,后担任宰相十三年,大权独揽了近十年,为大唐的稳定和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三年前突然得了重疾,基本上都是在家中静养。三次请辞不准,以病身继续留任大宰相之职。
大雨后,空气很清新,已经卧床不起的袁尚,让家人把自己抬到后花园,说好久没有看见莲花了。
袁尚的府邸并不大,也不算奢华,唯有后花园的一处荷塘,有些韵味,这还是建府时,袁尚亲手栽植的。他的老家在应州,回忆最多的就是,少年时的玩伴嬉戏和采莲挖藕。
袁尚有三个儿子,几乎都称不上大才,二儿子、小儿子都让他远远的送到了外地,当个撑不到、饿不死的小官,长子袁溪则留在身边服侍自己。
另外他的两名学生,文部的司教郎肖子易,和户部屯田郎陈亮,这段时间也几乎天天都待在府上陪护着。
肖子易三十多岁,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陈亮二十五,还是光棍一个。
“爹,这儿湿气大,咱们回屋吧!”长子袁溪低声劝慰道。
见袁尚摇了摇头,也就不再多说。袁尚微微抬手指了指肖、陈二人。二人会意,连忙靠近。
“老师,有什么吩咐?”
袁尚眼神中透出几分和蔼,无力的说道:“相信老师,这样做是为了你们好!”
两个人点点头,明白老师的意思。袁尚有意压制二人的做法,也曾让二人有过不小的情绪,但至于原因,袁尚从未提及。直到一个月前,老师才对他们说及缘由。
袁尚当时说得大概意思就是:他袁尚可以做到大宰相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能力,最重要的而是机缘,因为他选对了人,赶上了机会。他之所以强势,是因为他退不得,只要他退一步,势必就会遭到那些豪门大族、朝堂势力得寸进尺的挤压,而陛下的很多政策就会无法推行。不是他多霸道,多厉害,实则是陛下需要他这样一个人,为陛下分担那些利益集团的冲击;需要他这样一个人出面,为陛下削弱世族大家对皇权的影响。这些年,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死后,对方一定会对他进行报复,必然会牵连自己的学生,肖、陈二人有才华,却没有机缘,注定成为不了第二个他,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撑,根本无法抵抗那些势力的冲击和碾压。
做为帝王,考虑大局和利益,往往要重过道义!肖、陈两个人正气过盛,风骨过刚,位置越高、抗争越激烈,结果就会越惨!而且,肖、陈二人的身上,袁尚的烙印太深,也没有势力会信任并接纳他们,因为他们从骨子里不允许再有第二个袁尚出现,甚至连那种可能性都要抹杀掉!
两个人知道了真相,也明白了老师的无奈和用心良苦。并从老师的话语中,得到另外一些信息:陛下这些年也在物色可以接替袁尚的人,可是并没有找到。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到袁尚那种程度!另一个,因为诸多势力的联合挤压,寒门出身的官员,越来越难以进入朝堂权利中心,这也是袁尚权利极大,但自己的学生能居于高位者,却寥寥无几的原因。
经过十多年潜移默化的改变,世族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多的被集中到几个皇子的身上。皇权集中的局势已经基本形成,所以皇帝虽然遗憾这个助力的缺失,但总体上已经掌握了大局,把各大势力牢牢压制在皇权之下!也就是说,袁尚已经基本完成了皇帝交于他的“任务”,到了“卸磨”的时候了。
掌管天下权柄的朝堂,就是各大势力之间斗争的战场!各个派系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试图去左右国家的走向,无数读着圣人经集的人,最终在利益博弈中,忘记了初心。
而皇家则在利用、平衡、打压他们的过程中,不断巩固加强着自己的权力,使自己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天下大势无非就是权谋之争的结果!
“老师,我们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不会怪老师的!”
“我时间不多了!”
两个人虽然都知道老师时间已经不多了,但老师亲口说出,再想起过往幕幕,皆是心酸情楚,泪如雨下。
袁尚摇摇头,示意二人不要哭,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大儿子袁溪。
袁溪已经近五十岁了,此时也泪眼婆娑。走近父亲点点头道:“爹,放心吧!事我都记得,忘不了!”
袁尚才放心的点点头,又断断续续道:“我走后,该如何做,你们问袁溪即可!切记,不管朝堂上出现什么风波,你们都不要站出来说话,要学会隐忍!”
两个人虽然答应,而袁尚似乎还不放心。
“你们答应我!”
“老师,我们答应,一定不会忤逆老师的决定!”
袁尚这才放心,也似乎累了,闭目不语。这时候有管家跑来通报,皇帝陛下进府了……
大武十六年八月十三日,袁尚见过陛下最后一面后,在京都自己的府邸病逝。一代文官传奇,到此结束。
裴元昭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后,退下了所有人,独自来到书房,在一个角落里取出一个破旧的箱子,里面是一副锈迹斑斑的甲胄,几乎和一堆烂铁差不多。裴元昭轻轻的把甲胄拿出来,在书桌上展开。然后在内衬里摸索半天,取出了一封信。
信封无字,不知道翻折过多少回,有些破烂,大柱国双手有些颤抖的把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信纸,缓缓展开,纸张陈旧,但字迹清晰,大柱国可以把上面的字,倒背如流,可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默声朗读。
脑海里则浮现着两个青年人的样子。
……
“袁哥,我现在已经是校尉了!是不是很了不起?”
“看你嘚瑟的样子,后背的刀伤不疼了是不是?告诉你,我马上就要参加京考了!到时候,你我兄弟还要一起混出个模样来!你可得给我好好的!”
“那你得快点,我就要调去边军了!那里立功的机会可多,你别慢吞吞的追不上我!”
……
“袁哥,你真的要去王府当教习?”
“人生都是在赌,我有预感,我会赢!”
……
“为什么?为什么咱俩要装着不认识?”
“元昭,咱俩只是表面装着不认识!如果你想出人头地的话,就相信我!”
……
“我会帮你当上大柱国,但从此你我只能老死不相往来,明白吗?”
“我不明白!难道将相和不好吗?”
“不但不好,而且极度危险!只有你当上大柱国,保证军队的稳定,我才能有机会施展抱负,明白吗?一旦我们的关系暴露,恐怕陛下就无法安心,那样我的努力必然会前功尽弃,元昭,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
信,是两个人十年前的一次通信,也是最后一封信。
:元昭,吾弟,兄想你……!
裴元昭已经看不清字迹了,老泪纵横,依然默默念着。
怨不得谁,都是命数!裴元昭是孤儿,被好心的袁尚父母收养,后来选择了从军……直到最后,两个人都位居一品、权倾天下,可是朝堂之上,却冷漠如冰火,时不时给对方拆一下台。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将相不和。
平王良州案,袁尚拖着病躯,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越这样,皇帝越不会疑心自己,而是会疑心袁尚的用意。袁尚是在用最后的机会来保护自己。
裴元昭感觉自己真的很可怜、很可悲!
“袁哥、您一路保重啊……”
裴元昭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