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神道香火,轮回
最后一枚棋子,已于棋盘之上落下,尘埃落定。
既定的时空节点,如同暗夜灯塔。
随著距离命运彼岸越来越近,楚政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具横渡了纪元轮回的躯壳,其内里的生机,正在不可逆转的悄然黯淡。
接下来,他该准备自己的轮回事宜了。
在寰宇大界布局,俯瞰方灵的这漫长岁月里,他对于那无形无质,主宰看亿方生灵往生来世的轮回,已窥得了其部分真义与规律。
寻常生灵,阳寿终了,魂魄离体,首先会坠入衍魂池或是葬骸谷。
在那片天地中,残魂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滞留与洗涤,直至彻底斩断与前世的因果牵绊在历经五衰,亦或是遭遇凶险意外而散去之后,才会被那无形的轮回所捕获,进入往生。
这个往生的过程,不多不少,是七七四十九日。
而且,轮回转世,冥冥之中,自有其偏向。
大宇宙之中的生灵,在逝去之后,只要葬身所在的这一方大界,并未发生太多变动,且在寰宇大界停留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其轮回转世之后,便依旧会降生在原本的大界之中。
这是楚政在寰宇大界多年总结得出的规律,也是他计划得以施行的基础。
他必须确保,在寿尽之后,自己的残魂能被及时的灭杀,从而被送入轮回,最终于苍云界之中转世。
这件事,至关重要,容不得半分差池。
执行灭魂之人,必须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存在。
楚政立于云海之巅,脚下是翻涌的灵雾,头顶是璀璨的星河。
他沉默了许久,脑海中掠过一张张面孔。
最终,所有的面孔都如烟云般散去。
「不行」
楚政一声叹息。
此事,关乎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容易生出变数,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他身上两成半的天运之秘—
他缓缓摇头,有了决断。
唯有—亲力亲为。
既然无法完全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存在,那便只能再创造一个自己。
沉吟片刻,楚政引动了体内沉寂已久的道统,香火神灵道。
这是早已被他摒弃的旁门左道,依赖于众生信仰愿力,虽能速成,却隐患重重,易受信仰反噬,且上限极低,难堪大用。
但在此刻,却是楚政最合适的工具。
楚政的身影消失在云巅,再出现时,已在一片星空之中。
这里,正是万界。
这里供奉著诸多神光内敛的道祖金身。
这些金身,承载了万古信仰,内里有诸多香火愿力的结晶,其中大多早已通灵。
楚政缓缓伸出手,无形的法则之力蔓延,开始抽取其中蕴藏的海量香火愿力。
浩瀚如金色海洋般的愿力被他强行擢取,在星空之下汇集,压缩,塑形。
光芒万丈,映照得他须发皆金,威严如神。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敛,一道身影自愿力海洋中一步踏出。
他身著朴素的灰色道袍,面容苍老,与楚政一般无二,眼神平静,如同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香火化身,正初。
楚政感受著这道化身的力量,因为没有承载天运,神话境,这已是这具香火之躯所能达到的极限。
但,足够了。
楚政抬手,掌中多出了一物,是一对被封印的眼珠,这是傅平澜的双眼。
「保管好它,待时机至,交还该交还之人。」楚政将双眼递出,转身返回了苍云界。
正初默默接过,跟上了楚政的脚步。
他不仅是灭魂的工具,更是楚政在此世的最后一道保险。
这具化身,承载了楚政从太古至今所有的记忆,会在他化道之后,代他完成后续的所有安排。
同时,只要那些作为力量源头的道祖金身不曾彻底崩毁,正初便不会真正消亡。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屏障,只要正初还存在,那么当楚政陨落时,那本该响彻诸天万界,宣告一位至高存在逝去的丧钟,便不会被敲响。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布局已定,剩下的,便是等待。
时空长河静静流淌,数百年光阴,对于凡俗生灵已是数十代的轮回,对于楚政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这段岁月里,他分出一缕神念,遥遥关注著外界。
赵庭仙沿著既定的命运轨迹快速成长,一路高歌猛进,突破真仙之境,入掌刑司,成监察使,在宇宙边荒立下赫赫战功。
最终,他荣耀加身,回到了苍云界,开始代掌天权,在仙盟之中,逐渐声名鹊起。
楚政彻底收敛了所有气息,跨越万水千山,再度进入了大周王朝,进入了武阳郡,落风城之中。
这一年,落风城中,来了一户外来人家,姓宋。
楚政进入了城中,目光若有若无地笼罩著那户新来的宋家。
他看著宋家如何小心翼翼地在本地豪强的夹缝中求存,其家主凭借著过人的手腕和些许运气,开始一点点积累财富,拓展人脉。
宋家的宅院从租赁到购买,再到一次次扩建,逐渐变得气派万千。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转眼之间,百年岁月悠悠逝去。
宋家,已然在落风城彻底站稳了脚跟,从最初的外来户,变成了盘根错节,枝叶繁茂的百年世家,成为了武阳郡内都排得上号的豪强。
楚政看著这一幕幕人间烟火,家族兴衰,默默不语。
宋家的血脉开始向外蔓延,一道道分支,如同树木伸出的新枝,从主家分离出去,有的走向武阳郡的其他城镇,有的甚至走出了大周国境,进入了更为广阔的南域。
宋氏的血脉,传的越来越远。
然后,宋通海出生了。
在楚政的注视下,他一天天长大,螨学步,入学启蒙,少年意气,游历江湖,承继家业。
而后他成了婚,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进一步壮大家业,将宋家推向了新的高度楚政的心,始终波澜不惊,静静等候那个最终信号的到来。
终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他等待的信号,来了。
北风卷地,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落风城染成一片素白。
寒风刺骨,万家灯火在雪幕中显得朦胧而温暖。
楚政静静站在宋府墙外,身姿挺拔,却难掩那份由内而外透出的苍老,满头银丝覆雪。
「哇啊—」
一声婴儿啼哭,穿透厚厚的墙壁与风雪,传入他的耳中。
哭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疗亮,楚政的指尖,轻轻一颤,那双看遍了沧海桑田,时空轮转,此刻已然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那光芒中,有期待,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还有些许跨越了万古时空的疲惫与释然。
「绫雪———」
楚政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瞬间便被风雪吞没。
他并未入府,甚至没有用神念仔细探查,有些事,知道结果便已足够。
婴儿啼哭声渐息,楚政在墙外又站了片刻,听完了此世序曲,而后缓缓转身,融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的步履略显螨,身影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过。
转眼又是两年有余,宋府之中,再度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宋绫清,降世了。
宋绫清与楚政乃是同年而生,这也就意味著,他此生的寿元,算是走到了尽头。
楚政为自己身上那两成半的天运,所挑选的最终容纳之地,便是宋绫清神魂深处的那一枚道种。
道种,是天地规则凝聚的奇点,唯有祖境,才能孕育,也是唯一能够承载这两成半天运而不至崩溃的容器。
然而,即便是道种,没有天权碎片作为支撑,以宋绫清初生婴孩的脆弱躯体与神魂也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天运降临的冲击。
那样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道种碎裂,神魂湮灭,天运失控,最终引发难以预料的灾劫。
不过此刻的楚政,尚在寿尽之前,依旧是一位大罗金仙,还有祖境的权能与手段。
他必须,也只能在此时出手,将这两成半的天运,彻底尘锁于道种之内。
他要以自身最后的道行,化去大罗金仙之躯,在这枚道种之上,施加一道亘古未有的封印,将其彻底封死。
只要这道封印不被外力强行开启,那么这两成半的天运,就将如同被埋藏在九幽深处的宝藏,永远不会显化于人间,不会对宋绫清造成任何负担,也不会被外界所感。
在准备动手的这一刹那,楚政的心神,猛地一阵恍惚。
一段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骤然在他脑海中荡漾开来。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宋绫雪要取走宋绫清身上的道种。
这并非是为了那份力量,更深层的原因,是为了保住宋绫清的性命。
如果宋绫清身负天运的隐秘,被那个时候的楚政知晓。
那么,他的抉择,只怕会截然不同。
为了获取天运,为了逆转大局,那时的他,可能会选择另一条路。
宋绫雪,只是在以她的方式,保护这个妹妹。
因果循环。
楚政心中募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原来,自己今日种下的因,在未来结出了那样的果。
忽然间,楚政神色再度一顿。
天运在道种之内,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之外,不会有旁人知晓,这又是谁告诉宋绫雪的?
楚政眉心紧皱,片刻之后,还是将这份突如其来的明悟压下。
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深秋的夜,万籁俱寂。
楚政缓步踏入宋府,进入了房间之中。
房间内弥漫著淡淡的安神香,温暖而宁静。
宋通海的妻子已然疲惫睡去,呼吸均匀,不远处的摇篮里,刚刚降生不久的宋绫清,裹在柔软的强裸中,睡得香甜,皱巴巴的小脸通红,呼吸微弱而平稳。
楚政站在摇篮边,目光深邃如渊。
下一瞬,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微微晃动,仿若镜花水月被打散。
一刹之间,化清风肉化泥。
他的肉身如同春阳下的积雪,悄然消融,化作一滩蕴含著磅礴元烈的灵泥,神魂及周身元然,亦是化为一缕无形无质的清风。
最终,清风肉泥混于一处,蕴出一道柔和的混沌微光,悄无声息落入了宋绫清的眉心,径直投向了她神魂深处的那枚武道之种。
光芒融入的瞬间,那枚道种轻轻一颤,表面之上,无数细密繁复的古老符文凭空浮现,层层叠叠,交织缠绕,最终形成了一道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封印。
这道封印,不仅彻底锁死了天运,更留下了一道楚政预先设置好的神魂碎片。
这块碎片,封锁著楚政所有记忆。
当未来的他,重新拿到这份被尘封的天运之时,这些被封印的记忆,便会如同解开的卷宗,重新回归他的掌中。
就在封印彻底完成的这一刹那,冥冥之中,仿若有一根连接著天地本源的弦,悄然崩断。
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巅,一道身影,负手而立,遥望星河。
正初身形微微一震,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本体逝去了。
道祖,于此夜此刻,寿元尽终,化道而去。
正初的眼中,没有丝毫属于生灵的情感,只有一片漠然与冰冷。
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一步踏出,身形便已消失在苍云界,孤身直入寰宇。
他是纯粹的香火愿力化身,其本质与寰宇大界中那些等待轮回的阴神并无太大差异,身上没有半分阳气与生机,他的潜入,悄无声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正初一路来到了衍魂池,凭借著一丝与道种之间微妙的联系,在这片混乱而庞大的汪洋中快速穿行。
很快,他便锁定了一道极其微弱的魂光。
那魂光与其他残魂并无太大区别,黯淡,迷茫。
他漠然抬手,无形的愿力化作一只大手,探入衍魂池中,将那道属于楚政的残魂捞了出来。
残魂在他掌心漂浮,如同一簇微弱的火苗,没有任何意识。
正初抬指推算,依据轮回的固有节奏,默默计算著时日。
他需要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以免错过最佳的轮回窗口,导致转世方位出现偏差。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月余之后,正初眼中漠然的光芒一闪。
就是此刻。
他不再犹豫,握紧了掌心,轻轻一碾。
那道承载了楚政一切的残魂,就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碎裂,缓缓消散,化作了最精纯的本源魂力,回归了轮回。
当楚政再度恢复一丝模糊的知觉时,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一种极致的空。
没有身体,没有重量,没有冷热,他只是一缕纯粹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压抑的昏黄天地之中。
他看向四周。
天空之中,不见大日,不见星辰,更没有云彩,唯有那无处不在的昏黄光晕,笼罩著一切。
而在这片昏黄的天穹之上,更为奇异的景象映入他的眼中,那是无数条奔腾汹涌的江河。
这些河流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幻质感,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如同巨树根系,无比繁茂,无声流淌在虚无的高处。
它们不知源头自何处而起,亦不知终点往何方而终,只是永不停歇地奔流著,散发著源自宇宙起源的苍凉与古老气机。
他静静地悬于这片昏黄的虚空,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缓慢地开始转动。
这里不是大宇宙,也非寰宇大界。
那便只能是传说之中,万古未曾显化,唯有残魂往生之时方能一窥的真正黄泉了。
明悟升起,带来的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他缓缓向前飘荡。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又仿佛已经漂泊了万古千秋,周围的景象永恒不变,唯有那昏黄的天色与头顶无声奔流的江河。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这片似乎永无尽头的昏黄之中,楚政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不同的景物。
那是一条路,一条散发看朦胧光辉的古路。
它自虚无中延伸而来,散发著温润的光泽。
古路并不宽阔,却如同贯穿了整片昏黄的世界,一直延伸向视野的尽头,没入那更深邃的未知之中。
这条发光的路上,影影绰绰,挤满了无数模糊的身影。
那些是各种各样的残魂,沿著这条唯一的通路,缓慢地向前挪动脚步,走向那不可知的彼方。
楚政心头升起明悟,此地,才是真正的轮回路,往生之途,超脱之始。
楚政的注意力,并未完全被这条轮回路所吸引,他的目光越过了路上麻木前行的魂群,投向了轮回路之旁。
在那里,古路的边缘,昏黄的背景之下,立著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小道士。
他身穿一尘不染的月白道袍,材质普通,身形挺拔,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包含了宇宙生灭,带著与外貌截然不符的万古沧桑与凝肃。
他并未行走在轮回路之上,而是静静地立于路旁,如同一个旁观者,自光平静地扫视看路上每一个经过的往生魂魄。
在小道土身旁不远处,伫立著一块奇异的巨石,巨石高约三丈,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青灰色,表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著轮回路上的景象。
镜面之中映照出的,并非此间昏黄的天地与魂影,而是有无数复杂的光影在飞速地流转,生灭。
那光影之中,包裹著海量的信息,无数支离破碎,飞速闪过的画面片段,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似是将无尽生灵的一生,乃至其命运的无数种可能性,都压缩在了这一方石镜之中。
楚政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死死地盯著那个小道士。
这是天运之主的善尸化身,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早已算准了自己会在此刻经过轮回路?
小道士神色平静,目光穿越了路上浑噩的魂群,精准地落在了楚政身上。
他眼神漠然,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既无善意,也无恶意。
他没有开口,并无交流的意图。
楚政同样未曾多言,他不想干扰轮回的进程,他的目标很明确,进入轮回,返回苍云界,不能有片刻延误。
他不再理会那小道士和三生石,意识凝聚,顺应著那股无形的接引之力,沿著发光的轮回路,缓缓向前。
轮回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向前,不知又走了多久,路的尽头,方才出现了一个缓缓旋转的漩涡。
那漩涡呈现出混沌的色彩,内部仿佛蕴含著宇宙生灭的奥秘,散发出强大的牵引力,正是轮回的入口。
到了。
楚政没有丝毫犹豫,主动投入了那片混沌漩涡之中。
轰—
呼吸之间,天地倒转,宇宙崩灭。
在进入漩涡的一刹那,源自轮回本源的强大磨灭之力,如同亿万钧重的磨盘,轰然碾压在楚政的意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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