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刚刚改革开放,父亲跑起供销做买卖,后来便开起了商店,并经常与外地大商家联合搞一些展销会,生意挺火。家和万事兴嘛,父亲有头脑会做生意,母亲贤良淑德,能自己掌管一个商店,还有我这么个宝贝儿子,着实令人羡慕。
再后来,详细地说弟弟出生的那一年,父亲在一宗大额买卖中亏了血本并欠债两万多元!父亲着急,母亲也着急,但母亲还是很乐观地对父亲说:“没关系的,欠债家家都会,照我们这样最多三年就可以还清了。”父亲说,他得重操旧业去跑供销,或许能碰上什么赚钱的生意也说不定,债能早还就早还!父亲就这样走了,母亲一个人在家抵挡上门讨债的人,想尽办法拆东墙补西墙,借张家还李家,总想着父亲这次回来能带一些钱回来还债。一年过去了,没人再借钱给母亲了,母亲还把商店和新房都抵押给信用社贷款还债,可是,债依然差那么多,不同的是,一年来,借债人从父亲转变成了母亲。
也就在这一年,还不满一岁的弟弟大肠胀气梭下小肚,刚发现那天,弟弟从下午一直哭,到了晚上九点多还没停下,我们一家三口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晚:弟弟哭个不停,妈妈急得大哭,我也在一旁跟着哭。后来弟弟奇迹般地好了。母亲常说,弟弟能活到今天是老天保佑啊,要不然,那么小个孩子哭一夜恐怕早死了。
这时的母亲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昔日令人羡慕不已的家庭会就此沦落,可现实已经这样了,一年,两年,三年,说来容易过来难的日子。
母亲一个人种了两亩责任田,一到农忙,起早贪黑,每年的收成就是还债,可这些离总债款还有多远啊!这时候,我们家好歹还有一个商店,可以支撑起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扎紧肚皮过日子还可以还那么一点债。但三年了,信用社依法将已抵押的商店收回,连同货款,共抵押还债七千多元。
不用说,此时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更困难了,商店被收了,仍然债务累累,又过了一年,信用社依法来没收已经抵押的房子,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哭得死去活来。好在这时,爷爷取出三千块钱帮助我家还债,我家才免受这一大劫难。四年了,母亲说得最多的话是:“这么多年了,他该回来了,他会回来的。”可是,五年,六年,债也还得差不多了,父亲仍然音讯全无。
是的,不能不说历尽苦难的母亲,到现在还怀着一丝盼夫回家的希望;不能不说一个受苦受难那么多年的女人到现在还怀有什么希望……七年了,何谓含辛茹苦,何谓母子情深,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七年过去了,这一年,爷爷已命在旦夕,一位父亲临死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这简直成了一种“奢侈”的梦想。记得在父亲出走之后的三、四年里,母亲也在抱着希望,希望能找回父亲,这也成了一种奢望。那几年,母亲每到省城进货便到父亲以前常联系的厂家、熟人、朋友那里打听父亲的消息,也曾为了这样那样的消息奔波省城至外地。毫无结果。
也就是爷爷病重的那一年,一个从监狱里关了五年的曾是父亲的朋友狱满还乡后到我家探望。他在另一个城市见到过父亲……母亲知道了七年来父亲的行踪,他和一个当地女人同居了五年。母亲丝毫不觉奇怪,这种结果是早就知道的,多年前父亲同那女人来我们家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现在被证实了而已!
母亲准备上诉的时候,爷爷病终了,终于没见到儿子回来送终!母亲做了一个儿媳妇应尽的义务,披麻带孝为爷爷送终。
然后母亲开始上诉。父亲听到消息回来的那天,是一个月上枝头的傍晚。其实我根本就忘记了父亲长什么样子,而母亲当时那一脸的平静让人害怕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她“哇”地一声哭了,那种凄凉那种忘我……
记得小时候我还很天真的时候自制了一个小钱罐,说是要攒钱找父亲回家。如今父亲回来了,我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而我更始终不了解的是,母亲拿出了多大的宽容与包容,还是经历人世间最惨的日子后的麻木,或是对生命对婚姻对家庭的感悟,或是对我和弟弟两个儿子今后的日子所想,母亲对我说:“孩子,他终竟是你爸,他现在回来了,一家人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回来后的父亲只要一有机会就瞒着我们一家往那边跑,一去便是两三个月甚至半年还多,母亲郑重提醒他后又说了许多归劝的话,但他又不舍那边的多年血汗钱财,经常到那边“和解”。母亲无法容忍的时候终于和父亲离婚了!
七年的悲剧有了这么一个结局,母亲的七年纯属空等,母亲的宽宏大量纯属白费心机。作为一个母亲永远想念的是她的家她的孩子;作为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付出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活罪,早已对生活厌倦了,早就不值得了!可母亲,选择了做母亲而忘却了女人的春夏秋。
母亲节到了,我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我的感谢,只想感慨地说一句:妈妈,你是我的春夏秋!
阿健几乎是一口气打了这么多,似乎那过去的一切全都浮现在眼前。他的两只手十个指头已停驻在键盘上,眼睛呆呆地望着荧幕上的字,泪水早已不知不觉地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