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深深意会了他的话,觉得跟她的主旨要义没什么本质区别么。
    临了沈子浩想起她刚才教育中说了一个“没立场”,这个字眼显然很伤害他。对着她一脸委屈:“你怎么能说我没立场呢,我之所以惧怕我小叔还不是全因为你。”
    “因为我?”这一点让容颜很不理解,不知他撑个半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子浩大义凛然:“我还不是不想惹小叔生气,所以才实话实话。这样他就会对你和宝宝好一点儿。”
    容颜傻眼,感情他就是这么忍辱负重的,实属不易。
    沈莫言将人送到酒店就打算回去了,走前将人拉到近身处,一脸认真:“小颜,这次得听话,认真想想我说的。”
    容颜循循点头,摧促他:“你快走吧,子浩一个人在酒店不是不放心。”
    沈莫言嘟念了一句:“是挺不放心,得让人把他接回去了。”然后同容颜不舍的道过再见,开车离开了。
    容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胡『乱』想一些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也归结不出到底想了什么,目无焦距的,看着竟一时有些痴。
    接着一缕是幽怨是愤慨的男音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阴森森的,阎罗锁命一般。
    “就那么舍不得么?腻了一晚上还想跟着去?”
    纵使容颜再怎么大胆,还是被吓得一个冷战。蓦然转首,叼了根烟的秦远修闲闲的倚在车身上,隔着微湿的空汽和浅淡灯光,人和事入目一片烟雨蒙蒙。秦大少习惯的半眯起眸子,定定的看她良久,吐了口烟圈别过脸看远处灯火。那话就更显得突兀起来,他这样幽静且旁若无人,那话竟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容颜稍稍『迷』茫了下,硬着头皮过去招呼:“哇,秦少好兴致,来这里赏风景?”
    秦远修侧首,居高临下盯紧她,轻吐:“赏什么风景,我没你这么神精。”
    瞧瞧,这就是s城赫赫有名的秦大少,八百个年头祸害一方百姓的人物,还这么完好无缺的活着,实在忒没有天理了。
    他和秦绍风果然是不同的,秦绍风做了缺德事时常还想着美化敷衍一下,说明他多少还重点儿脸皮和良知。但秦远修不行,他不要脸的程度已经出神入化,从来都利刀利刃,锋芒锐利。
    容颜不与他计较,转身要走。
    刚一转身手腕被人勒紧,指掌无温,是秦远修特有的温度。心尖像颤了下,怔怔回眸:“秦少,还有事?”
    秦远修不怒不笑,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像终极密码,很难让人读懂一二。
    心中叹了口气,又幽又怨,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跟他这么该死的客客气气,肯连名带姓的唤他一声‘秦远修’。听了大把年头的‘秦少’从她跟里再听到竟如斯刺耳尖锐。
    松了她的手腕转身打开车门,拎出一个电脑包递到她面前。
    容颜细细看了一眼,连想都不要想的联想牌子,是她的电脑不错,虽然时常死机,几多次她愤慨得想将它砸烂,可是这一刻再见到却这么亲厚。一把抱在怀里,忘了前仇一脸激动:“啊,是我的电脑,怎么会在你这里?是秦绍风让你给我的么?”
    秦远修轻飘飘的:“我偷出来的。”
    容颜笑容凝住,瞠目看他:“你说什么?从秦绍风那里偷出来的?”脑中迅速浮出一幅画面,高大英俊的秦大少猫腰溜进别人的房间作『奸』犯科是什么模样?一时佩服起自己来,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创新。
    秦远修低低的无奈:“我偷也偷的很正派,没你想得那么下作。”
    做了下作的事还敢说自己很正派,也就秦远修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而且理直气壮。
    容颜感恩戴德:“不管怎么说,真是太谢谢你了。按理说该请你上去喝点儿东西,可是考虑到时间太晚了,不方便,就改天吧。”
    秦远修一把关合车门,闲适的一挑眉峰:“我没什么不方便,就今晚吧。”
    容颜怔了一下,眼角抽搐:“要不你再认真想想,您真的很方便么?闵安月会不会等你回家吃饭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就算他真的很方便,可是,她也实感不方便的啊。
    秦远作已经一步跨到前头:“我认真想过了,实在是太方便了。”
    容颜反主为客,灰溜溜的跟在后面。一直进了电梯再到她的房间门口,秦远修一路轻车熟路。然后侧身一让,把开门的机会让夺给她。
    直进了客厅,秦远修坐到沙发上。
    借着明亮的灯光容颜才看清,他一身衣不似平时服帖,像湿透了又阴干,跟他惯常的穿衣风格实在不符。
    容颜放下电脑,太久不共处一室了,竟从骨子里冒出些不自在,跟那日酒醉了可以疯言疯语还不同。
    “秦少,你是喝饮料还是喝水?”
    秦远修眯起桃花眸子:“喝酒吧。”
    容颜踌躇:“你开车来的吧?现在酒驾查得厉害,你还是别喝了。”
    她苦口婆心,不想他不领情。
    闲闲说:“喝了酒我就不开车了。”
    容颜颌首想了一下:“也好,让酒店派个司机,安全。”转首已经准备去拿酒,两人都算能喝的,少喝个一杯两杯万不会出什么事。
    秦远修又打少爷腔,似笑非笑:“喝了酒我就不回了。”
    容颜停住步子,回头:“住我这里?”
    秦远修不说是或不是,跟她算老帐:“你上次喝醉了,不是也住我那里了么。”
    容颜不乐意了,非跟他争出个五六来。
    几步跺回来:“可是,我上一次住你那里是因为我喝多了,事事分不清楚才不得已而已。过后我肠子都悔青了。但你不一样,你现在没喝酒,清醒的脑子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打算呢。”摇了摇头,一脸坚决:“不行,秦少家里什么酒没有,还是回去喝吧。否则我跟闵安月也没法交代啊。”
    听听,多么的正人君子又拒他于千里之外。
    秦远修噙来一丝苦涩,言『色』从容倜傥:“是啊,就因为头脑清醒,才知道人得礼上往来。”
    容颜不听他胡扯,索『性』坐下不动弹。
    秦远修侧首看她,一伸手,攥紧她一侧手臂,目『色』沉沉:“你让利闵安月那么多什么意思?非要跟我清得没法再清,心里才痛快是不是?容颜,这个世界上其实没人比你更争强好胜。”
    容颜抽不回手,瞪紧他:“谁说我是让利?争强好胜的是你未婚妻闵安月,不是我。其实我很记仇的,闵安月当年以一个尊者的身份让我难看过,那时我无力还击,但并不代表我就真的既往不咎了。”现在好了,她的自尊她也践踏回去了。
    是好啊,人情也还清了,人与人之间仅剩得那点儿情份转眼抹煞得一干二净,好一个爱恨分明的女子。
    秦远修手指越收越紧,直到容颜皱起眉头呼疼。他才像缓了神,目光还切切的粘在她一张冰冷又疏远的脸上。这个女人当真是长大了,远得遥不可及。心中生起不甘,往昔梗进的刺又被深按,疼得额角生汗。狠狠一带,将人收进怀里,抱紧得死心踏地。
    容颜受到惊吓,拼命挣脱。
    “秦远修,你疯了!放开我。”
    秦远修如何会放,这就像一个你企及了太久的事物某一日终于攥到手中,连掌心都不敢坦,生怕一坦开,便飞走了。哪还有放开来的道理。
    “容颜,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三年,在你看来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劫难?”怕『揉』碎了一颗心,还一心想着要轻缓适度,可是,转首又是苦叹,自己哪里还有一颗完心来思及什么,早在想保全别人的时候,自己的那一颗便已碎无可碎了。“你真的爱上沈莫言了?便是一丁点的时间都不给我留下么?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容颜挣不开,觉得秦远修这是疯了。心里只有恐慌,奈何他说了什么根本无心去听。攀住他的肩膀,张口狠狠的咬下去。下口又急又利,像宋瑞说的,她被他带了那么多年,名师出高徒,他不肯拖泥带水,她绝决的本事也该弱不了。
    秦远修附在她耳畔,清析的一声闷哼,身体颤了一下,伏在她的肩头良久不动。一双手臂随着她牙关的闭紧也反倒越收越紧,没半点儿想要放开的意思。
    两人顿时像僵持的兽,都是满身的铮铮傲骨,他揽着她,以一个情深温柔的姿态,她埋进他的怀里,状似亲昵温婉。彼此心照不宣,做着最伤害彼此的事。
    容颜双手静静的攀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衣料啃噬他的血肉之躯,心里忽然悲伤,伤到极至。以往他们也曾彼此相拥,大抵就是如此,没有浓浓的咸腥血气,只有他身上浸润的淡淡薄香,宛如情深意重。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如斯悲凉,直让她无话可说。
    心中一横,牙关更加咬紧。
    秦远修仍旧静静的揽着她,一手抚在她纤细的背上,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说不疼是假的,疼得久了不知是麻木还是惯『性』的适应,渐渐的觉出安然,下巴抵到她的颈窝里,缓缓闭目思及,曾经这样抱着她,情浓之时说过什么?不出他所料,时至今日,她只记得他的不好。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过往他坏到何种地步?以至于,连恨,她都懒得恨了,放下得这般淡然。
    容颜满口灌进血腥,像沿着唇齿一路漫进喉咙食道,直达肺腑。谁说她要噬他的血肉呢,全非她所想。可是,他不放开,她有什么办法?再下不去口了,牙关渐渐松开,血『液』像要从尖锐的牙齿尖端滴下来。而他趴在她的肩膀自那声闷哼之后就一声不再吭,静静的好像已经睡熟。她呜咽着嗓音哭出来,鼻尖上还缠着浓浓的腥气,她像忽然很害怕,宛如自己制造的杀戮,却最是不敢目睹。
    秦远修听到啜泣声,将人放开,指掌捧起她的脸,看她泪流满面。他也跟着眼眶温热,要他怎么说呢?他是不好,不好到可以让一个人不爱不恨,连看一眼都觉出烦躁。可是,谁又说坏人就比好人好过呢?
    一刹间嗓音沙哑:“小颜,你对我,可曾有半点儿喜欢过?”
    这句话听来熟悉,容颜当年问过他同样的话,他回答得让她很是心寒,于是,她说了一个‘幸好’。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现如今也只能如此罢。
    “秦远修,我很早前已经将一切说得很清楚了。”挣开他的双手站起身,去将门板打得大开:“秦少,如果没别的事请离开,我们日后是合作伙伴,这个样子实在不怎么像话。”
    秦远修起身,下意识抚了一下肩膀,眉头蹙紧。她下口很是凶狠,此刻源源不绝的疼意传出来。
    容颜别过脸,不看他。
    擦身一刻秦远修步伐顿住,侧首看她,下一秒大步离开。
    容颜贴在门板上半晌失神,扣着门板的十根指头又冷又僵,麻了一样。
    包里电话大声响了许久,蓄意执着。容颜缓过神,过去接听,是沈莫言打来的,告诉她已经到达酒店,让她早点儿睡觉。
    容颜很听话,那一夜澡也忘记洗,乖乖上床去睡了。
    刘小要回江南,夏北北的婚已经结完了,杜允早两天就已经回去上班了。刘小也不能在这里耗太久,宋瑞已经让人帮她订好机票,打算混过这一天后就起程回去。
    一早给容颜打来电话,让她速速去夏北北家里聚场。
    容颜刚出酒店大门,便被人拦下。
    秦郝佳从车上下来,喊住她那一刻,容颜实实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过来找她,这个人过去几年很少想起,感觉已经淡化至无形了,再跳出来,不免让人匪夷所思。
    容颜不记得,她们之间还有什么恩怨是没有解开的。
    秦郝佳两年多变了许多,容貌倒没多少,只是眼神,下意识让容颜觉出没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了。想来是她年纪越来越大,再精力旺盛也还是有倦怠疲惫的一天。
    “去喝点儿东西吧。”
    容颜看了一下时间,点点头:“好吧。”
    坐到咖啡厅里,容颜坐正后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找我有事吗?”
    秦郝佳抿压一口,抬头将人看仔细,回她:“昨天远修回大宅拿东西,我开车跟过来了。可是,没看到你人,他等了你很久。后来有事,我就先回来。今早便来找你聊聊。”
    经她一说,容颜想起秦远修昨晚定是回大宅拿她的电脑,原来秦绍风是将它放在家里了。
    她还是不解,狐疑问:“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么?”
    秦郝佳缓了一下神:“当年你帮我一次,我还没跟你正式的说声谢谢。”
    容颜怔愣,哪一次?她不记得了。
    秦郝佳给她提示:“就是我当街发疯那一次。”
    容颜了然,不禁实话实说:“其实以你当年对我的态度,我是不太想帮你的,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被我撞上了呢。”抓得她跟大花脸似的,没毁容已经很难得。“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刻意过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秦郝佳很坐得住,难得能在她的脸上见一丝诚肯,容颜由心觉得,近三年不见,秦郝佳基本也算向善了。
    就听她说:“我不是单因这个事过来,而是想借着这个事给你讲一个故事,也算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太多年被她封压在心口,从来跟毒一样,清除不了,却也从来不敢光天华日,她一生都被这个秘密给毁了。可是,今天她就要将它说出来了。
    心底蜿蜒抽搐,竟那么胆怯。
    讲述之前先问她:“那天出现在宋瑞婚礼现场的男子,是你的男朋友么?”
    “你是说沈莫言?”问完容颜觉得好笑,这一城的人似乎都对这个男人感兴趣,笑笑:“我们两个似乎没有立场说这个,你还是说正题吧。”
    秦郝佳心底暗生波澜,看似没什么立场,可是,她蹉跎了这么多年,最后又似转回到这个当初一心想要清除的女人身上了,真是命运作弄人啊。
    “我还想问一问,你真的对远修不再有感情了吗?”
    容颜喝了一口咖啡,一脸莫名:“谁说我以前就对他有感情的?”
    秦郝佳面不改『色』,仍旧执着:“不管你对远修存了什么样的感情,不过,他是这个世上最对你用心良苦的一个人。”这一点她曾经不知道,现在这种意识却根深蒂固。“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或许让你很嗤之以鼻,可是,不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真的。只怕这个世上,再没哪一个男人为爱受过这样的煎熬。”
    容颜抚了下眉头,顿时无话可说。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轴呢,当年的风范总也改不了。而且反复不定,想一出是一出的,她计较的东西这么少,是太自以为是了么?当年她身为秦远修的老婆时,她横竖看不顺眼。如今她终于如她所愿,离她的宝贝弟弟远远的了,她又回来没头没脑的说这些想要挽回的话。人可以不这么反复无常么?
    什么时候她可以挺起胸膛为自己活着,不用整日像个傀儡一样围着她的弟弟转?
    “我们现在聊这个话题不觉得更蹩脚么?秦少跟闵小姐订了婚,而且过得好好的,这也是你的一桩心愿,现在达成了,再折腾不会觉得乏味么?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新的生活了呢?”
    秦郝佳一时哑言,盯了她半晌。弱下势头,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复无疑是抽自己的嘴巴。可是,如果真当能挽回什么,让她颜面尽失又有什么?左右她这一生也只能这样了。
    灌下一口水,目视别处缓缓说:“那日你看我很像疯了对不对?其实我是想起了恐怖的事,一桩另我生不如死,永也无法面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