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她刚欲开口,便见作坊门外又快步进来一人,其人来到近前,先是对萧砚不着痕迹的微一躬身,继而从怀中取出一封纸卷,递给了石瑶。
石瑶接过,迅速验看火漆,然后展开纸卷快速扫过,脸色微微一动。复而将纸卷递向萧砚,同时低声道:“郎君,是泉州那边的急报……”
萧砚眉梢微挑,接过纸卷,展开看了起来。
上面的字迹细密,却是简要陈述了李星云与假李在泉州凭借收拢的地头蛇打探消息,推断出徐温可能欲遣死士焚毁泉州港,以绝王申知归顺之念,并逼其一同出海的计划。同时,假李已主动前去游说泉州刺史王延彬,陈说利害。
看完,萧砚嘴角牵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将那纸卷随手递给女帝,轻笑一声:“这两个人倒是有趣,跑到泉州去,竟不是游山玩水。这番动作,时机赶得倒是巧。”
女帝接过信,与姬如雪一起看罢,眼中也闪过几分讶异,而后将信递回,评道:“洞察先机,胆大心细。尤其是李祎,竟能说动王延彬。”
萧砚将信纸随手折起,塞入袖中:“一个是赤子之心,体察入微;一个是久历黑暗,熟知鬼蜮伎俩。这两人凑在一处,倒真成了我的及时雨。”
言罢,他却蓦然转身走向那几匹品质上乘的绸缎,除了蚩梦看中的那匹绯色缠枝莲纹锦缎,又接连选了十来匹,让掌柜包起。
却是除了女帝和姬如雪外,他竟是还给降臣、述里朵等女子也一并挑了一匹,便说就算是按照女帝自己的眼光来看,这些花色什么的,也都是一一对应着颇衬她们这些女子的。
见蚩梦立时被哄得喜笑颜开,抱着那匹绯色锦缎爱不释手,对萧砚又夸又赞,女帝与姬如雪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她们这个夫君,对付起女人来,果然向来都是有一套的。
而萧砚此时方似再度想起一旁的石瑶,便斜睨过去看她,石瑶也是一怔,进而迅速上前掏出钱袋,付了足额的银钱。
掌柜计算着这笔不小的生意,也同样是喜形于色,正要招呼伙计帮忙将布料包好,却见萧砚只是摆了摆手。随即,门外便进来几名精干的随从,动作利落的将丝绸接过,又迅速离去。
在他们做这些的时候,萧砚已领着几女向外走,同时对石瑶道:
“去告诉王申知,徐温想烧了他的泉州港,断他最后的退路。让他自己掂量清楚,若能识趣速将徐温首级献上,我或可考虑容他做个富家翁。若再首鼠两端,还想跟我讨价还价,延误了时机,但凡泉州有一星半点损失,他王氏满门,也就不必再想着什么延续香火了。”
石瑶心中一凛,立刻躬身:“是,仆明白,即刻去办。”
“还有,”萧砚补充道,“传讯给蚩离与王彦章,让他们依原定计划,向漳州、建州方向施加压力,不必再等。也该让王申知听听北面的战鼓声了。”
“喏。”石瑶再拜,旋即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萧砚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片刻后,神色复又松弛下来,对三女笑道:“走吧,再看看这婺州风物。李星云和李祎这番作为,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能察觉到徐温的阴谋,并试图阻止,倒也算是替泉州百姓解了一桩潜在的危难,省了我不少心思。”
四人继续沿街缓行。
婺州城虽不比杭州繁华,却也街市井然,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经过一处售卖笠帽首饰的摊铺时,蚩梦立刻被那些编织精巧的斗笠和各式绒花吸引,拉着姬如雪便凑了过去,兴致勃勃的挑选起来。
女帝趁此机会,微微靠近萧砚,声音放得极轻,仅容他一人听见:“九郎,非是妾身多言,李星云与李祎此番擅作主张,深入险地,虽立下功劳,但其背后……是否亦有借此彰显能力,引人注目之念?毕竟,他们身份特殊。”
萧砚驻足等着二女,闻言看着街边斑驳的粉墙黛瓦,只是双手负后,语气平和:“云姬,你可知这世上,何种人最易惹人忌惮,也最易为人所用?”
他不等女帝回答,便自答道:“便是这等身负才干,又有所求之人。李星云求心安,求超脱;李祎求认可,求一个值得。他们今日所做,无论初衷为何,结果总归是于国有利。有心思想要表现也好,无意间顺势而为也罢,若真是庸碌无能之辈,纵有万千心思,又岂能递来这及时雨般的讯息?云姬,这天下太大,能人太多。若是籍籍无名之辈,又何德何能,担得起朕这一声‘兄弟’?”
女帝闻言,帷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似是释然,又似是莞尔:“是妾身想左了。九郎胸襟,非常人可度。”
恰在此时,萧砚侧头,目光落在女帝身上。一阵微风拂过,稍稍掀起了帷帽的垂纱,惊鸿一瞥间,见她唇角微扬,眉眼间的笑意,竟比这江南的山水更为动人心魄。
故一时间,他心念微动,竟直接伸出手,轻轻将那碍事的帷帽纱帘完全撩起,挂在了帽檐上。
街角光线明朗,女帝那张明艳的容颜骤然显露,眉眼如画,肤光胜雪,周遭偶尔掠过的行人,有眼尖者瞥见,无不瞬间怔住,目光呆住,仿佛被那绝色容光所摄,连呼吸都忘了。
而女帝先是一愣,随即却并无什么羞怯慌乱,反而抬起那双凤眸,笑吟吟的看向萧砚,声音软糯:“夫君这是做什么?”
萧砚看着她,毫不避讳,坦然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云姬今日真是好看的厉害。”
女帝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眸光却更亮,她迎着萧砚的目光,笑意更深,语气带着几分娇俏道:
“哦?单是今日么?那妾身为何觉得,我家夫君……不止是今日,从来都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俊朗人物,再寻不出第二个这般人物了。”
女帝这话虽然并未刻意扬高声音,但她容颜现世,周遭人来人往的街角本就一时呆滞,遂附近每一个行人可谓都吃了这一嘴狗粮。
而所有人先是被女帝骤然显露的绝色容光所慑,呆了一呆,随即听到她这番毫不避讳的盛赞,目光便不由自主的便转向了她身前那个男子。
但见那男子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负手英挺而立,卓然气度便扑面而来,坦然接受着身旁绝色女子深情款款的注视与夸赞,那份从容与自信,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几个年轻些的男子,初时眼中难免闪过几分嫉妒与难以置信,凭什么此人能得如此佳人倾心,还这般当众不吝赞美?不过当他们看清萧砚的样貌风姿,那莫名酸意便迅速消散,长叹一声,只能暗想一下这小子真是不赖,怨不得这娘子如此,遂悻悻散去,再难与其争锋。
萧砚将周遭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却浑不在意,女帝这直白的赞美,显然取悦了这位年轻天子,遂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带着几分恣意,在这明媚的街巷中荡开。
“羞羞羞!小锅锅好不害臊!光天化日就盯着云姬姐姐看个没完,贪恋姐姐的美色!”
旁边传来蚩梦夸张的叫声。只见她和姬如雪已从摊铺回来,蚩梦鬓边簪了一朵新买的粉色海棠,手中还拿着一朵淡紫色的兰草绒花,拉着姬如雪就跑过来,指着萧砚嚷嚷。
姬如雪鬓上也别了一支海棠,衬得她清丽的面容越发皎洁,此刻也正抿唇浅笑,看着他们。
萧砚笑声未止,看着面前三个丽人,所谓帷帽半掀、笑靥如花的女帝,鬓边簪花、浅笑而立的姬如雪,还有叉着腰、故作气鼓鼓模样的蚩梦,纵有万般愁绪,亦在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上前一步,伸开双臂,不由分说的将三女一同揽住,朝着市集另一头走去。
“好了,莫要让那些杂务扰了兴致。”他一边走,一边笑道,“什么闽王徐温,什么军国大事,暂且都抛到脑后去。此刻,便是小桥流水人家,便是这眼前美人儿,最为紧要。”
他臂弯中的女帝笑而不语,姬如雪微微脸红却并未挣脱,蚩梦则叽叽喳喳的举着那朵绒花要往他头上戴。四人相携而去,身影融入人流,只留下身后一街的喧嚣,以及无数道或惊艳、或羡慕、或愕然的目光。
远处,江流无声,缓缓东去。
天光云影,共此一色。
(本章完)